王莹随剧团离开重庆，远赴南洋，与谢和赓暂时分别。他们的感情能否经受住时间和距离的考验？有情人能否终成眷属呢？咱们接着讲——

　　中国救亡剧团这一去，历尽坎坷风浪，历时两年，极大地推动了香港、新加坡等地华侨的爱国运动。在陈嘉庚等爱国侨领的支持和帮助下，剧团共募得现金、器材、药品等，共计三千万美元。

　　王莹是剧团的主角，她不辞辛劳地演出，获得香港和南洋民众的交口赞誉，当地媒体称她为“马来人”。光是《放下你的鞭子》一剧，就演出了七百多场。

　　有一次，徐悲鸿大师在新加坡街头看了王莹的演出，十分感动。他拿起画笔，画下了王莹表演的那个瞬间（即前面介绍《放下你的鞭子》时配图那张画），并在画的右下角题写：“人人敬慕之女杰王莹”。

　　在新加坡，王莹还与老友郁达夫和王映霞夫妇久别重逢。郁达夫著文记述了这次相会，并为王莹题写对联：万花敢向雪中去，一树独先天下春。（著名作家郁达夫和王映霞这对夫妇的爱情故事，令人揪心，以后有机会再讲。）

　　1941年春，剧团（已更名为新中国剧团）回到香港，6月，王莹前往重庆，向白崇禧汇报。联络和接待的，当然是“荷根”喽。

　　这时，谢和赓又多了一个重要职务：救国协会理事兼秘书长。这是白崇禧想利用自己特殊民族背景，经略西北、壮大实力的重要布局。

　　向白崇禧汇报之后，王莹又在郭沫若家里，向周恩来作了六七小时的长篇汇报。周恩来听了汇报，高兴地说：“只有我们党，才有你和金山这样的人才！”还掏出一套化妆品说：“这是苏联朋友送给我的，我留着没用，你演戏需要，你拿去吧。”王莹感动地收下了这份特殊的礼物。

　　8月，王莹要离开重庆返回香港了，白崇禧设宴为她送行。席后，谢和赓将白崇禧给他招待王莹的1000元钱剩余的600多块和相关票据，如数交还给军需官报销。

　　王莹对“荷根”的清白做人，更高看一眼。相反的是，当她回到香港，发现剧团莫名其妙丢失了1000港币。保管剧团财物的，是金山的表弟，金山不但没追查，还和表弟商量怎么隐瞒此事。这让王莹很失望。

　　到达香港不久后，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攻占香港。日本人知道有一批文化界人士在香港，得意地发公告，要金山、王莹、夏衍等出来跟日本人“合作”。处境非常险恶，必须“走为上”！

　　1942年1月，在安排下，他们一行21人，租了一条渔船，准备漂过零丁洋。

　　这批演艺界精英，充分发挥了擅长化装的特长。夏衍事后撰写了一篇《走险记》，文中回忆到：“漂亮的小姐变成了褴褛的乞婆，一位著名潇洒的名演员今日扮成了一个沦陷后的香港最横行的‘烂仔’，小姐用锅煤涂黑了面庞，看模样很像一个捡煤屑的穷妇。”——潇洒的演员是金山，涂黑面庞的小姐就是王莹。

　　后来王莹觉得锅灰涂太多有些夸张“失真”，登陆后决定扮成一位“师太”，弯腰驼背，手捻念珠，一步一句“阿弥陀佛”，骗过了日本兵的搜查。

　　一行人几度历险：被日本军舰拦截、被海盗抢劫、被伪军勒索……终于他们经澳门到达都斛，脱离了险境。

　　这时，王莹与谢和赓的感情日臻成熟，而与金山的关系走到了尽头。金山全身心投入郭沫若新剧《屈原》演出，女主角南后、婵娟的，不再是王莹，而是同时著名的女明星白扬、张瑞芳。

　　王莹同金山告别。这并不意外。金山对于谢和赓与王莹的感情升温，早有察觉。金山选择了放手，转身追求新的幸福。

　　但王莹与谢和赓的关系，并不顺利。当他们的关系逐渐公开后，遭到很多人反对，包括王莹敬重的文化界大咖郭沫若、田汉、范长江等人。大家反对的主要理由，是王莹与金山可谓金童玉女，并且都是革命，而王莹却要和一个军官恋爱，这哪行？甚至有人口出恶言，骂王莹“甘当军阀走狗的侍妾”。

　　而王莹和谢和赓都陷入了关露那样的困境——潘汉年交代关露去潜伏，特别叮嘱：“有人说你是汉奸，你不能辩护，一辩护就糟了。”关露：“我不辩护。”

　　知道谢和赓是的人太少，偏偏这又绝对不能说。连对内情心知肚明的周恩来，也不能说。言论传到周恩来耳中，他风趣地说：“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大家不要管王莹的私事吧！”

　　周恩来一方面为他们辩护，另一方面，对他们有着严格要求。周恩来分别找两人谈话。他对谢和赓说：“你和王莹的恋爱是完全正当的，党组织决不干涉你们的私事。王莹是一个对生活极严肃的好党员。你要爱护她的声誉，爱护她的事业。为了党的地下工作的需要，你现在绝不能跟你的妻子离婚。因此，你和王莹今后到了美国，绝不能同居，也绝不能结婚，一直要等到你的旧关系解决以后，你们才能结婚！”

　　一九四二年春，国统区涌动着一股出国留学热，高官子女，想方设法办理出国护照，其中以去美国的为多。白崇禧支持谢和赓留学美国，特许他保留上校秘书的头衔。除了欣赏谢和赓之外，白崇禧也有自己的小九九：未来自己当上元首级人物，需要青年才俊辅佐。

　　这边指责、怀疑谢和赓与王莹恋爱的，大有人在。有人向白崇禧密告：警惕你的机要秘书，他与“红色影星”谈恋爱，很可能是一局“美人计”！

　　临别时，周恩来叮嘱王莹：“你们留学不但要学习，还要宣传全国抗战的真实情况，宣传解放区、敌占区和敌后根据地的众多游击队已成为一支坚持抗战的主力部队的现实，宣传我们全国军民必胜、日寇必败的战争总趋势，争取美国政府和人民更有力地支援中国抗战。”

　　王莹留学费用很紧张，周恩来知道后，准备特批给她一笔钱。王莹回绝道：“我会精打细算，半工半读完成学业，我不能增加组织的负担。”

　　1942年7月，王莹和谢和赓来到纽约，分别住进了哥伦比亚大学男女生公寓，开始了长达8年的留学生涯。

　　赛珍珠曾在中国生活40年，以中国农村为背景，写下了《大地》三部曲，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说句题外话：赛珍珠对于中国农民的理解，超过许多中国本土作家，包括同获过诺贝尔奖的中国作家。）

　　赛珍珠在美国很有名望，但她以前对有一些偏见。与王莹交往后，她对有了进一步了解，立场转变过来了。后来朝鲜战争爆发，赛珍珠反对美国出兵朝鲜，说：“我对美国远涉重洋，派军队到朝鲜与中国打仗，深感痛心！”

　　王莹向赛珍珠倾述自己经历过的苦难和波折。赛珍珠听后，非常感动，她启发王莹：你把这些整理出来，就是一部很不错的著作啊！

　　王莹相继进入耶鲁大学、贝满女子学院和海佛福德学院学习英语、文学、戏剧和写作，还曾进邓肯舞蹈学校学习舞蹈艺术。各学校都很欢迎她，给她奖学金。古老的海佛福德学院，本来是一所专招男生的学院，却打破了百年来不收女生的先例，破格收王莹入校专攻英语和写作半年。

　　在美国期间，两人遵守周恩来的指示，住在不同宿舍，每天见面，却如牛郎织女。

　　一九四三年春，王莹在东西文化协会的安排下，应美国政府的邀请，到白宫演出街头剧《放下你的鞭子》和中国抗战歌曲《芦沟桥》、《游击队之歌》、《到敌人后方去》、《义勇军进行曲》等。演出的主持人，并担任报幕的，就是赛珍珠。

　　演完后，罗斯福夫人特走上舞台，向王莹祝贺，她亲切地说：“总统因下肢瘫痪，不能上台与你合影留念，由我作代表了。”

　　王莹紧握着总统夫人的手，彬彬有礼地说：“总统和夫人阁下，华赖斯副总统及其夫人阁下，贵政府各位高级官员阁下，在百忙中光临剧场，观看我们的演出，我们深感荣幸！我以为这是中美两国人民伟大友谊的象征！”

　　演出结束，演员与白宫高官们合影留念。罗斯福夫人欢送王莹到白宫大门口。这时出现了一个戏剧性场面：当欢送的人群簇拥着王莹和总统夫人走出白宫门口时，罗斯福的儿子为了表示自己对王莹的敬爱和友好，主动上前把王莹的手提小皮箱抢着拿走了，他身穿海军制服，很像个警察，大步走在前面。

　　王莹瞥见了，十分不解，又不好开口叫喊，赶紧和身旁的翻译顾问冀朝鼎说：“我的小皮箱被一个高个子‘警察’拿走了！”冀朝鼎笑着告诉她：“那不是警察，是罗斯福的儿子。”

　　王莹在白宫的演出，轰动了美国，各大媒体纷纷以显著版面，刊登了这则新闻，登载了罗斯福夫人与王莹的大幅合影照。

　　胡适、林语堂等人专门打电话，向王莹表示祝贺，盛赞王莹“为国争光”，这是“中国青年、戏剧界的光荣！”胡适兴高采烈地说：“王莹小姐，梅兰芳博士都没有被邀请到白宫演出呢，你是中国的骄傲，是我们安徽人的骄傲！”

　　1948年6月，冯玉祥准备回国参加新政协会议。作为曾是抗日同盟军的旧部，谢和赓带着王莹去看望冯玉祥夫妇。

　　冯玉祥听说谢、王也将回国，很高兴，当场画了两幅画赠给二人。画给谢和赓的是一头牛，画给王莹的是牵牛花。冯玉祥风趣地说：“我这是希望谢先生永远做一头为民众工作的‘牛’，祝王小姐永远牵着‘牛’，百年偕老。”

　　他们携手同行的日子果然来到了。1950年2月，谢和赓兴奋地来到王莹宿舍，手中举着姐姐从桂林的来信。信中报告他俩好消息：桂林市人民法院判决谢和赓与妻子离婚，现寄来判决书和登有离婚通告的《桂林日报》！

　　这对热恋多年的情侣，终于修成正果。他们特意选在2月22日，华盛顿生日这一天，在纽约市政府登记结婚。

　　这时王莹的自传体小说已经写出第一稿，长达七十多万字，正在翻译成英文。但一切都挡不住他们回到祖国怀抱的急迫心情。

　　可是，风云突变，朝鲜战争爆发，美国掀起一股的暗潮，“麦卡锡主义”疯狂迫害左倾人士。谢和赓和王莹自然上了麦卡锡主义的黑名单。

　　1952年初，《宝姑》英文稿完成，他们正式预订船票，打算经欧洲回国。侦知消息的美国移民局不甘心让他们顺利离开，制订了一个恶毒的计划：先逮捕谢和赓，把他押往哀离思岛，再各个击破，逮捕王莹。

　　1954年9月，移民局找上门来，向谢和赓出示逮捕令，理由是“没有居留美国的合法地位”。王莹愤怒质问：“我和我丈夫的情况完全一样，为什么只逮捕他一个人？”移民局的人不怀好意地说：“你很快就会来的。”

　　谢和赓被押往哀离思岛。哀离思岛，英文为Ellis Island，一般音译为埃利斯岛。王莹出于对美国移民局迫害的愤怒，故意译作“哀离思岛”。这个岛屿，曾是移民进入美国的中转站，集检疫、拘留、遣返于一体。移民局将谢和赓扣留在这里，强迫他加入美国国籍。谢和赓则要求“自动离境，回到中国”。

　　10月，王莹被捕，也关到哀离思岛上。对于移民局强迫入籍的无理要求，王莹表示：“我丈夫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得知消息的美国朋友大为震惊。赛珍珠专程从费城到哀离思岛上探望王莹，又多次发表文章，声援王莹夫妇。她在《》撰文批评说：“司法部长布郎奈尔曾对我们保证：关闭哀离思岛，将以人道对待所有移民。这显然变成了空话……可悲的事实是，像对待罪犯一样。我确信美国人民是厌恶这样的事发生的……”

　　《》采访了赛珍珠，又要去监狱采访王莹。巨大的舆论压力迫使美国司法部和移民局允许保释。

　　国内的没有忘记他们。正好，美国提出用包括王莹、多米体育平台谢和赓在内的十四人，交换同等数量的朝鲜战场上的美国战俘。周总理得知后，马上指示外交部：立即同意美方要求，无论如何要把他俩换回来！

　　移民局释放谢和赓和王莹时，还强迫他缴纳了2000美元保释金，并宣布将二人驱逐出境，限三天内办好离境手续。

　　11月，他们告别了美国朋友。后来王莹写了一篇《两种美国人》，回忆美国当局的蛮横和美国朋友的热情。

　　（本文作者：马驽，“这才是战争”加盟作者。未经作者本人及“这才是战争”允许，不得转载，违者必追究法律责任。

　　编者简介：王正兴，原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其著作《这才是战争》于2014年5月、6月，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栏目分两期推荐。他的公众号名亦为“这才是战争”，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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